八重潮風(從遙遠海路上吹來的風)
提燈之祭(手持燈籠的祭典活動)
靜寂之森(靜寂森林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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海的另一端起了風,把濕鹹的魚腥味捎入小鎮。魚隻在沙灘上死絕,海鳥用尖嘴將屍體啄成一片狼藉,在屍體徹底腐爛前飛往不知所終。始終沒有人去料理這塊地方,前些日子小鎮的居民都消失無蹤,像是這裡從沒住過人。
事發在某個清早,麵包味在市井間流傳;孩子的嬉鬧聲貫穿不大的城;漁船出港又入港,拋錨砸進深水內。清晨的第一抹光露出來後,每個人走幾步便沒入鵝黃色的光暈,最後成為亮點散在空氣內。卸貨的魚還放置在海港,一下便是數日。小鎮在王國的邊陲,平時除了商隊外,不會有外人經過。
弔詭的事一放又是幾個禮拜,直到城門伊呀一聲被轉開,走進迷途的旅人。旅人還納悶著,這裡雖然沒有人煙,看起來也未荒廢很久。他覓了一間民宿,暫時住在那裏。小鎮的緯度偏高,冬夜來得特別快速。深夜時海邊捲起陸風,忽然一陣強烈的吹動,衝開旅社的窗子。旅人在午夜驚醒。
他看向窗外,過度吃驚的表情浮現在臉上。旅人揉了揉眼,睜開,又是相同的景色,他看見一些人手持燈籠,列成一長隊,緊緊貼著往城鎮中心移動。有個人向窗子內瞥了一眼,目光無神,裡頭空虛得什麼都沒有。
燈火搖曳,像擺渡的槳。
旅人是害怕的,他將自己死死捆進被窩內,閉眼度過第一晚。清晨時清醒,城鎮又是第一天來時的模樣:空蕩的石磚路,有些斑駁的牆角木板,以及隨海波起起伏伏的風帆。像一片靜寂之森。
第二天晚上,風再次捲動門簾,淺眠的旅人驚醒。他隱約聽見稀疏的腳步聲,踢踢躂躂地在沙地上磨蹭。他偷偷望向窗外,看見與昨日一樣的川流不息的燈隊。人群朝相同的地方走去。今天的旅人多了一分好奇,他輕輕推開掩著的木門。踏出第一步,他們對他視若未睹。
旅人沿著隊伍向中心移動,嗑嗑絆絆地在人群中穿梭。終於有人捨得看他一眼了,卻是往他手上看去,上方空蕩蕩地,理所當然甚麼都沒有。他們紛紛轉走目光。
小鎮不大,旅人卻覺得走不到終點。沿途還是一片漆黑,伴隨他的只有提燈的人群。他在行進時被揪住衣領,那雙冰冷的手若有似無地蹭過他的脖頸,旅人瞪大眼轉過頭,背後站著一個穿著黑斗篷的人。那人見他回過身,便鬆了手,以毫無音調起伏的聲音說道:接過燈籠,或是離開這座城。語調像是敘述一件毫不相干的話。
旅人問: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?那人的回答如上,像被設定好一般。
——接過燈籠,或是離開這座城。
旅人試圖越過那人,繼續跟隨永無止盡的隊伍,卻被他攔了下來。那人緊抿了唇,不解釋也不多言,表情冰冷而不富情感。旅人莫可奈何,旋身走向回頭路。他將今天的所見所聞記入日記,放在房間的抽屜內。往後幾天,旅人都如第二天一般,隨著隊伍慢慢前進,直到被攔止步。
直到有一天,他接過燈籠,踏入往後的世界。
旅人的日記在數十年後被發現,裡面記載的文字被逐字解讀,這才破解了這偏僻小鎮的秘密。原來裡頭的住民都非人,只是貪戀人世間的仿生鬼。他們群聚在邊疆地帶,不與人交善交惡,直到被非人界的管理者發現。
仿生鬼被逐一送回,以手上的紅燈籠作為標誌。漫漫長路上都是曾在小鎮存活過的仿生鬼,它們在內城長老去死亡,度過常人的一生。從遣送開始的那一天,城鎮就成了陰陽交錯的銜接點。
而至於接過燈籠的旅人,便被化為其中的一員。至此,再也沒有人見過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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