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7.砂上的街 A Mirage 

    砂上的街,如夢似幻的殘影,海市蜃樓般的虛無。在這裡聚集了擁抱各色夢想的人們。他們於此交錯,在這裡演繹了各種可能與不可能,最終不免印上終結。

  

    轉移的同時,褚冥漾問了問安地爾一個問句,而他輕聲答覆,說道,這次換我保護他了。見他這麼回答,褚冥漾也在心裡默念道,那麼這次、換我來補償了。

 

    西之丘,他沒想過會再來一次,當年戰爭的場景早已被清理乾淨,但記憶卻是如此清晰,褚冥漾看著中間的一塊地方發愣,他記得他是在那死去的。做為凡斯的時候,重重畫面都蜂擁上來,幾吋思念,幾分後悔?然後一切最後歸乎沉寂。

 

    將冰炎放置在那,相差無幾的臉龐讓他有種回到過去的錯覺,一旁起舞的風沙就像當年廝殺的戰士,猛烈打鬥著,但他定睛一看,沙粒凌亂的微步早已不是當年的模樣,過往的痕跡不知被深埋在幾尺地下。

 

    「安地爾,退後一點。」

 

    「你真的要這麼做?」

 

    聽見這話,褚冥漾抬起頭,墨黑的雙眼是不容駁斥的認真。

 

    「停下吧,這樣做你真的會死的,凡斯。」

 

    「我現在的名字叫褚冥漾。」

 

    「有差嗎?」安地爾勾起好笑的表情。

 

    有差嗎?他就是他,他等同他,身分早攪在一塊,已經分不開了。褚冥漾想了想,不過是稱呼的問題,不改變什麼。

 

    「隨便你。」褚冥漾隨口說道,「為什麼我一定會死?」

 

    「因為當年亞那將你的力量分成三份傳往未來,現在你只有三分之一的力量,必死無疑。」安地爾說,「現在也不用隱瞞了,你是接收先天力量的那位,剩下兩個,一個是褚冥玥,另一位則是白陵然。」

 

    白陵然?

 

    「白陵然是現任妖師首領,而他的姓氏『白陵』正是從你當年的姓氏『百凜』音譯過去的。」

 

    「妖師一族有後繼者?」

 

    「嗯。」

 

    聽見安地爾的答覆,褚冥漾淺淺地笑了,知道妖師一族過得好、就好。

 

    這本是九死一生的賭注,他卻沒想過,現在倒是必死無疑了,勾起一抹笑,眼底卻無笑意。他的計畫原來是這樣的、若替冰炎解完咒後活了下來,那他便會在Atlantis待個幾年,畢業後向家裡告別,然後踏上未完成的旅行,但現在看起來都不可能實現。

 

    「安地爾,你以後打算怎麼做?回到鬼族嗎?」

 

    「我不會回去了。」他的目標已經兌現,回不回去早就不重要了。

 

    「那你要去哪?」

 

    「誰知道呢。」

 

    「你自己保重。」

 

    「……你也是。」安地爾難得地頓了下。他看著褚冥漾,之前的誤會嫌隙皆拋諸腦後,此後,唯一知曉他過去的人即不存在。

 

    命中注定,這四字他花了多久才寫完?現在,他要用生命換取最後一筆劃。安地爾站到了後方,見他如以前一樣,逐漸散了自己的力量。

 

    這是與他性命相連的力量,等散盡後他便可成為詛咒的容器。他知道在轉移的時候冰炎會阻止,所以才特意讓他睡了一下,至於烽云凋戈,他只是用強硬一點的手段將靈體逐回裡面罷了,褚冥漾清楚亞那的抖音代表什麼——如果他真的想起過去,他不敢保證會不會對他有什麼傷害。

 

    意識伴隨力量一點一滴被抽空,最後看見初遇的畫面。亞那從樹上跌了下來,但褚冥漾不再罵他愚蠢,不再嫌棄他的各種行徑。若給他第二次機會,他多麼想避開那天相遇,沒有那天,就不會有過往的一切。

 

    和他相遇,彷彿鑄下多麼沉重的罪惡,但竟讓他沉醉得無可自拔。他伸手扶起了亞那,亞那一臉驚訝的瞧著他,未經世事的臉龐在此時顯得過分天真,然後他說了句——

 

    ——謝謝,我的朋友。

 

    「走吧。」不同於第一次,他不滿懷怨懟的看著精靈了,他細細地望著他,像要永遠記住他的模樣。看那一頭純銀的頭髮在風中被吹亂,亞那白皙的臉龐也因為些許緊張而染上一層緋紅,以及身著的衣裳一瞧就知道身分不凡。許多細節第一次沒有注意,第二次發現卻嫌晚了。

 

    「要去哪呢?」

 

    「回家了。」

 

    去哪都可以,遠離這裡就好,有他陪伴,不論何處都可以接受,他再也不離開他了。褚冥漾輕輕勾住了亞那,向前走幾步後,雙雙粉化為灰,隨風灑向這片土地,在他們存活的土地上,終結的曲目奏完最後一個音符。

 

    世間,再無凡斯,再無褚冥漾。

 

 

    安地爾看著意識渙散的褚冥漾勾出冰炎體內的詛咒,然後看著詛咒附著在他的身體上,與褚冥漾融為一體,接著他呼了最後一口氣,與詛咒一併化成了粉塵。而他最後的表情是笑著的,想必是見著了什麼愉快的畫面。

 

    安地爾看著白煙被捲上九霄雲端,不敵強風的吹拂被吹散。他說,恩怨總算了結。接下來他替褚冥漾將冰炎帶回了Atlantis,引起一陣騷動後又退了場。這次,他也準備啟程,摸了摸那條項鍊,他要回到兩千年前被放逐的地方看看。

 

    恍如隔世,亦如流水一樣婉轉地流淌而過。沒有理由繼續插手這世間運行了,安地爾雖成了最後一人,但很快的,他也要將自己的存在抹煞。

 

 

    那天後又過了數十載,當年鬼王塚的事在Atlantis成了傳說。確認封印相當徹底後,那裡又開放成為教學場所,不少學生踏著興奮的步伐去看當年強大的法陣「黑空」的遺跡,他們嘴裡說著一個又一個來自四面八方的傳聞,其中一個說道,你們知道嗎?聽說之前的褚冥漾學長就是千年前鬼族大戰的妖師首領耶。另外幾位聽到後一陣嘲笑,怎麼可能啊,你是洞洞腦嗎?然後伸手敲了敲那位同學的頭。實在氣不過,那位被敲的同學憤憤地說,是真的啊,不信假日給你們看證據,雪野家的人不會說謊的——

 

    據說在那星期後,更多傳聞在Atlantis發酵,但冰炎卻知道沒有一個是真的。

 

    說到冰炎,他畢業後在那接任咒術老師的職缺,然後現在膩了,想出外走走,於是他找來塞塔與他一起。

 

    想到這,門外傳來叩叩的捶門聲,應該是塞塔,冰炎起身替他開了門,然後說了聲,走吧。

 

    傳送法陣在腳下運作,光芒散開後卻不是什麼荒郊野外,而是數個墓碑,上方刻得是當年好友的名字,他一個一個用手撫過,最後停在褚冥漾的名字上方——雖然他知道裡面並沒有東西——多看幾眼,心中默念謝謝。

 

    謝謝他給了他新的生命,謝謝他將約束他名字的囹圄解開,謝謝他願意這麼幫他。

 

    「殿下,逝去雖然令人神傷,但他並不是精靈一族,終究有天他的靈魂將再次回歸這片土地。」塞塔在一旁柔柔說道,精靈的聲音在此時顯得更加輕飄。

 

    「我知道。」冰炎應道,接著向前邁了幾步,塞塔跟了過來。

 

    他們的腳步越踏越遠,衣襬隨風飄起,冰炎回了頭,看那地方最後一眼,嘴中唸起了之前亞那唱給凡斯最後的訣別曲。

 

    ——『第一滴淚落入靈魂深處,

    漫長卻已不再漫長,

    孤寂早遺忘了孤寂,

    當未來被浸染了夜的深沉,

    傷痛輾轉被冰雪化為透明。』

 

    ——『第二滴淚墜入骨骸根底,

    凜冽的風塵封了回憶,

    弱水無聲湮滅了足跡,

    當想念鑲進褪色的過往裏,

    寂寞逐漸隨燄火燃成灰燼。』

 

    ——『第三滴淚深藏記憶一隅,

    緬懷的頌詠益發清幽,

    羈絆遺留失落的遠方,

    當純白的靜謐凝成冰霜,

    淚水連同嘆息繾綣成詩。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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