Most people live in obscurity and die in obscurity.
無名而生,靜默而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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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知道了。」褚冥漾尷尬的微笑,耳尖紅紅的。很挫敗的發現嘴角的弧度有些難看。
走出冰炎房間時,他幾乎佩服於自己表面上的冷靜。不吵不鬧的,連句再見都沒說。
冰炎的拒絕理所當然,那回覆一副本該如此的模樣。這麼看來,好像都成了他的錯。
褚冥漾加快了腳步,噠噠噠鞋跟觸地的聲音格外響亮,他僅僅遲疑一瞬,又按照原路前進,像什麼都沒發生過。確實什麼也沒發生。
他的存在不具特殊意義,至少在感情這一塊。
然,任何人擺放在這個近水樓臺的地方,誰不想著先得月?
曾經不相信這份愛是假象,後來卻發現連這份愛裡的幻想都是一場荒謬。
於是他趁著夜深,回原世界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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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天畢業典禮後,出於不確切的目的,褚冥漾回到原世界,並胡亂撿了個職缺。
店長是外國人,一年到頭幾乎不在臺灣。至於這家一時興起開的餅乾店,則在認可褚冥漾的能力後,全權交付給他。
座落十字路口,繁華區的鄰近處,人潮不至過多,卻也不曾門可羅雀。褚冥漾就在那度過了半年左右的光陰。或許,他所思所想都在時間洗刷下褪了色彩,曾經發生過的事情恍若隔世,只是想起來略微難受罷了。告白被拒不是天塌下來的災難。
不問世事一陣子,所以他接到夏碎的死訊是一個月後了。
是冥玥用難以置信他居然還不知道這件事的表情告訴他的。身為紫袍巡司,她立刻拿到第一手資料和證詞。只覺得事情有些弔詭,同時又頭疼。
「為什麼?」他的搭檔──學長去哪了?
褚冥漾瞪大了眼,說話的速度因著震驚而加快。
「你問冰炎為什麼不在場?」銳利的黑眼還帶著辦案時的凌厲,褚冥玥往後坐到沙發上,毫不優雅地翹起了腿,「袍級怎麼做事我搞不清楚,但都只會給公會惹麻煩。」
「姐……」
「幹嘛?」
褚冥玥轉頭,對上自家弟弟莫名認真的雙眼。
「告訴我發生什麼事情,拜託。」
「嘖,你好麻煩。」她拿起某個笨蛋進貢來的餅乾,咬了一口,開始指使褚冥漾,「先幫我倒一杯水。」
褚冥漾蹦跳地去倒水了。褚冥玥接過白開水,沉思了一下,「這件事到目前為止還是機密,我只說一次,沒聽清楚是你的問題。」聲音是難得的嚴肅。
但褚冥玥怎麼會不知道自己弟弟的那點心思呢。
褚冥漾太過明顯的喜歡著冰炎。她沒有費心去斷定到底是青春期的躁動,或是其他。年輕總有年輕的好。
所以她還是心軟了,破格的說給褚冥漾聽。
「畢業典禮的那天,冰炎和夏碎本來在幽荒之地執行任務──你應該很清楚那黑袍一刻不得閒的個性。」褚冥玥終於開口,「完成到一半,冰炎抽空到畢業典禮上致詞,順便把一個強大的封印詛咒帶回來處理。」
褚冥漾想起當天的冰炎,只有在剛開始的時候出場,致詞完便消失無蹤了。直到散場後,他鬼使神差的進入冰炎的房間,把埋在心裡很久的話一次說個痛快。
而現在夏碎大冰炎一屆,自然不用參加畢業典禮。
「本來時間安排上是沒問題的,冰炎處理好會立刻回去找夏碎。」
這種發言的句式,往往會接著一個重大轉折。
褚冥漾心神一凜。
「但是學長他……沒有回去。」他聽見自己啞然的聲音。
褚冥玥低聲重複了他的話,「他沒有回去。」
褚冥漾覺得自己無聲地崩塌了一塊。張著口卻再也問不出一句為什麼。
沒有人知道為什麼冰炎沒有回去。連冰炎本人的證詞都逼迫大家相信他沒有要回去。
這便是整件事情非常弔詭的地方。
「漾漾,事情查清楚之前不要亂想。」褚冥玥看他面無表情的像在發呆,忍不住打了一下。
但他只是勉強露出一個笑容。
再過一段時間,褚冥漾才知道為什麼當初聽到這件事情,自己第一時間的反應會這麼劇烈。
因為那是他的信仰,無聲崩塌的緣故。
儘管所有證據的矛頭都指向冰炎,褚冥漾心中卻還是有塊地方,是無條件的相信他的。
有時候相信一個人,不是因為他做了什麼太有說服力的舉止,只是很單純的、想去相信罷了。
有時,幸運同學路過他的店鋪,索性會停下來打聲招呼,隻言片語的聽褚冥漾敘述自己的經歷。這讓褚冥漾覺得,在毫無察覺中、彷彿回到高中與大學那段傳奇的日子。
他只有他可以分享,只能對他唸起以前的種種。
幸運同學啊地一聲打斷褚冥漾,問說,「你為什麼不回去?」
褚冥漾隨意嗯地一聲,回道,「為什麼回去?」
幸運同學哈哈一笑,說再過一段時間、仔細想想吧。然後他趕著腳步走了,說是最近家裡忙碌,許多事都需要處理。
幸運同學一走,店內忽然間冷清。褚冥漾隔著玻璃看外界,人群腳步倉促,通往不知所終。
行人從不是歸人,只是過客。
臺中街道華燈掩映,看似熱鬧非凡,卻誰也不認識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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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店經營到九點收工。
褚冥漾望向時鐘,驚覺已經九點十分,原來剛才一個盡興長談,都忘了時間。他連忙收拾收拾,關上店鋪,走入大街。
褚冥漾在店外遇上米可蕥。
她落魄至極的模樣他幾乎要認不出來。
「……喵喵?」試探性的問著。
他得到一個猝不及防的擁抱。
「怎麼了?」褚冥漾很久沒被這樣抱住了,一時有要被勒死的幻覺。他拍了拍米可蕥的背。
「蘇、蘇亞昨天死了。」她哭喪著臉,惹人憐愛的眉角帶上愁雲慘霧的表情,「加上半年多沒看到漾漾,就來台中找你了──」
不知怎地,褚冥漾忽然有種特異的感受。
他沒講話,只是輕撫著她抖動不停的背脊,讓她冷靜些。
「嗚……她陪了喵喵二十幾年,昨、昨天突然間……」她有些斷斷續續地講道。哽咽在口,讓話聽起來細細碎碎。
褚冥漾嗅到過去那股青春洋溢的味道。剩下的話他沒聽清,反倒滿腦子注意著米可蕥的文法,試圖在裡頭找出曾經的點滴。
「漾漾,原世界裡,有重要的人死掉會做什麼?」米可蕥深深吸了一口氣,平復呼吸後看著他。
「嗯……辦隆重的告別式吧?」這是褚冥漾腦內唯一的選項。講完後他又偷偷埋怨自己腦內貧瘠,活像個知識難民。
「這樣啊……」她若有所思的發願,「那喵喵要替她辦超級盛大的告別式,順便把大家都邀請過來。」
看著米可蕥恢復志氣的模樣,褚冥漾擔心她搞不清楚所謂「告別式」真正的意義……
但以貓王族後裔和鳳凰族的名義,至少能請來不少人吧?
「喵喵要去籌辦告別式了,改天見囉!」
或許在某種弔詭誘因的驅使下,他勾住她的手,「讓我跟妳一起用吧。」
印象中米可蕥回頭甜甜笑道,「好啊,這樣可以省去不少麻煩呢,謝謝漾漾。」
那絕對是後來悔恨的開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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褚冥漾白袍在身,但也只是有這個身分。回到原世界後最多用爆符烤餅乾,光影村的法術來找掉到角落的東西,兼用老頭公讓整間店沒有一隻蚊子進得來。
對此米納斯很無奈。
如果學長在一定會狠狠的揍他,罵他浪費才能。
但他已經半年沒見到他了。
出乎意外,最後是在台中某間不具名的酒吧相遇。時間在告白被拒、最後一次見面的一年後。
酒吧燈色朦朧,柔和的鵝黃從燈管照出,輕輕的跌墜在寬敞的長吧檯上,灑的一片光暈。桌子兩端坐著兩個人,兩個熟悉彼此的陌生人。
起先,誰也沒意識到對方的存在。獨自在吧檯自喝著悶酒,只專注在眼前的酒單及過份熱情的酒保。
「再一杯剛才的調酒。」褚冥漾搖搖手,示意前方的酒保。
酒保微指右方,「已經被旁邊的客人點走了。我們店裡還有其他招牌,再喝幾杯,我招待!」
聽見這番話,褚冥漾沒想到這種事也能被他碰上,然後他順著右方看去,見到了大長日子都在想著的身影。
興許是酒精催化,他竟然大步走到冰炎面前,質問他怎麼在這裡。
「公會的任務。」冰炎風輕雲淡的回應,好看的手貼在玻璃邊緣上,順著水珠漫不經心的撫弄著,「褚,那你怎麼在這?」
「剛好路過,就進來坐了。」褚冥漾將椅子拉開,將自己摔了進去。
「既然我喝了你一杯酒,那現在還你一杯吧。」
不知道是否是錯覺,今日的冰炎不若以往的高高在上,眼神也柔和不少,甚至還要請他喝一杯。
燈色讓視野的邊角有些模糊,眼前用來調酒的大量玻璃瓶堆得老高,人潮嘈雜的聲音在墊後方卻進不來他們的世界。
酒精濃郁得快要中毒。或是酒裡根本添了毒。
「長島冰茶?」接過那杯賠酒,褚冥漾詫異於它的名字。
冰炎不置可否的態度幾乎沒有破綻。
「這次的任務,是以前我們去過的建築工地。」
「那個旁邊有阿伯攤販的嗎?」
「嗯,那塊地現在聚集了大量魑魅,狀況比以前複雜。」微傾酒杯,杯中的液體淌入喉中,順暢的沉進胃裡,「一紫袍和一黑袍的難度級別。」
黑袍是冰炎,紫袍理所當然是夏碎。但夏碎並不在這。
「夏碎學長呢?」話剛出口,褚冥漾就後悔了。他怎麼會該死的忘了這個禁忌。
「你知道的,他不會回來了。」
雖然是他不經意觸及這個話題,但聽完冰炎平淡的回答後,褚冥漾忽然一陣生氣,在醉酒的驅使下,內心深層的情緒都被放大,加上太久沒見到冰炎,一時情緒收放不能自如。
就在那一瞬間,褚冥漾滿腦子只想著為什麼這個人可以這麼事不關己的模樣?
「……學長,可是是你害他──」卻沒意識到仍用了以前的稱呼。
要不是那天冰炎留在黑館,夏碎也不會在那什麼該死的地方死去。但可笑的是,直到今日,都沒人知道為什麼冰炎沒去;大家知道的,只有前日褚冥漾從黑館離去,再過一日冰炎從房間面色憔悴的踏了出來。中間夾著夏碎的死。
本先要就口的液體嘩啦一聲灑在桌面。滿桌的騷動。
「褚,你明白什麼?」聽著褚冥漾的指控,冰炎的聲音漸漸涼了起來。
冰冷的聲音觸動了褚冥漾一年來繃於一線的神經。
「我明白你那天沒有準時趕到任務現場,然後夏碎學長就死掉了!」他說了死這個字。
碰地悶響,吧檯前的椅子被褚冥漾的大動作推倒,橫躺在無光的地面。
冰炎越發生氣,甚至,這輩子還沒這麼火大。他揪著褚冥漾的衣領,絳紅的眼因著偽裝破裂而露出來,憤憤地盯著他看,「你懂什麼,褚冥漾,你到底懂什麼!」
不是褚,而是褚冥漾。他從沒這麼叫過他。
烏黑的瞳仁裡倒映著憤怒的冰炎。褚冥漾忽然覺得,自己是不是誤會了什麼?
「但他已經——」乾燥的口舌,讓他沒把話講完;下一秒,他被冰炎用移動陣強行帶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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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們吵了一架後,冰炎不顧在公眾場合,隨手扔了個移動陣。本在店內的兩人立馬消失無蹤。
酒保怔了好一會,才把吧檯上的千元紙鈔納入口袋。
冰炎把人甩在總統套房的牆上,褚冥漾有些吃痛的叫出聲,但就在下一秒,有股溫熱的氣息貼了上來。他想,他知道那是什麼了。
先前的愛戀終於成果,他卻心情平靜、波瀾無風。更甚者,他聽見自己碎裂的聲音。
或許這世界,從來生了場大病。
冰炎將他困在牆壁間,先在鬢角撕磨了會,接著摩挲而下,沿著腰際的弧度順勢前行,握住褚冥漾貼在身側的手,在手腕處用指腹輕輕搔弄著。
第一個吻。第一次吻。
「我從來沒有拒絕過你。」冰炎低沉的嗓音說道,然後輕輕吹了他的耳根,看著敏感的部位漸漸潮紅,「但你卻在那天突然離開,恍神到把桌上的詛咒打翻。」
他們維持困於狹間的姿勢。曖昧的界線正在崩解,理智的邊緣變得單薄。
「褚,你知道嗎?我花了多大的力氣才把『它』控制在房間內。」
身上有什麼不曾察覺的東西在沸騰,像多餘而禁忌的愛戀。
越近,越瘋狂。
「我來不及叫住你,因為光是一瞬間,詛咒就差點衝出房門。我甚至希望你離得越遠越好。」
真相大白的前一刻,褚冥漾才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麼。他只得抿緊雙唇,避免零星嗚咽從嘴裡竄出。
「然後,一出門就接到夏碎的死訊。」冰炎用微妙的表情看著他,「他們都說是我殺了他。」
褚冥漾瞪大了眼,心臟砰砰地急速狂跳。失控。
「我……」那天意外害死了夏碎學長?
冰炎看著他露出語焉不詳的笑,「還有,蘇亞也沒事,她在鳳凰族內安穩的活著。」貓王一族百毒不侵,長壽得很。
「那喵喵……」褚冥漾有些艱難地說道,「這些日子……」
他經手的事情都是真的,米可蕥不時出現的悲傷表情也是真的。
那麼,是哪裡出了差錯——
「她一直在幫千冬歲。」冰炎穩著聲線,音調卻低沉了太多,「而你,也一直在幫她。你從不知道你在做什麼,更不會知道,你親手策劃的、是夏碎的告別式。」
「學長,怎、怎……但是我…不知道……」事實太過衝擊,他已經開始語無倫次。
褚冥漾揪緊冰炎的衣服,語帶顫慄。離預定的日子剩一個星期,早已無處可逃。那麼,千冬歲會怎麼想?喵喵會怎麼想?還有更多更多被邀請來的人……
冰炎挑起他的下巴,無光照射下的黯淡紅瞳筆直的盯著他,「褚,我會幫你。」
他輕輕摟著他,下巴扣在他的頭上,一次次悠悠耳語,「我會幫你。」
——因為我從來沒有拒絕過你。
褚冥漾望進他的眼。
沒來由的躁動太陌生,一陣波濤後卻漸次弭平。冰炎的眼是他在黑暗中唯一可以清楚看見的東西。它們清澈,透亮,以及不可思議的安定感。其實他一直都在,不曾離去。
於是他輕輕閉眼,鼓起勇氣吻了上去。
和第一次比較,添了幾分野性。褚冥漾可以感受到他的悲傷正在稀釋,化入另一人嘴裡。他任由對方褪去包覆身上的布料,丟置一旁,皺摺一片像是廢棄殘骸。
剩餘的衣料還貼在身上,拼命緊黏的模樣彷彿即將被遺棄。
冰炎的舌掃過敏感的上牙齦,又與他的交織一塊,輕輕的吮吸繾綣,逐漸加重的力道讓他差點忘了換氣。褚冥漾貪了空閒喘著粗氣,臉紅耳赤的面容和平時乖巧的模樣大相逕庭。慾望上身的模樣太性感,暗嘆一聲,冰炎一把扯下剩下的遮蔽物。
唰地一聲,回歸坦承。
顫慄的感覺太真實,初次被侵犯至此令褚冥漾腦內一陣麻痺。冰炎靈活的舌尖在肌膚上盤桓,酥麻的刺激沿著背脊攀爬而上。一路的啃咬舔舐,在刺疼與莫名快感的浪潮下載浮載沉。
下一秒,他的衣服被遺棄在總統套房的角落。
「衣、衣服……啊——」褚冥漾看著被亂拋在地上的衣服,正想說些什麼,卻被人攔腰橫抱起,朝房間走去。
無聲息間,越過了房門。
或許從很多角度來看,人類都沒救了,謊言的世界太複雜,阡陌相橫的錯誤過度龐大。
也正因如此,此時此刻,褚冥漾慶幸的是,他愛上的從不是個人。
那她該怎麼辦?
米可蕥的臉在快高潮的時候浮現。他覺得某種程度上,還是背叛了她。
他義無反顧的被另一個人進入,一個他可能愛過可能恨過的人。
褚冥漾的眼角劃落一滴淚水,淚痕粼粼一道。
冰炎俯身,用嘴替他搵去。有些大的動作牽扯到緊密咬合的部位,重力的變更加深了侵犯的尺度。
身下的人低喘了聲,隱約聽出幾分媚色。冰炎將他的腳架在肩上,手扶著略顯瘦削的腿根,一鼓作氣地加速了起來。
柔軟的肢體折成彈性的線條,肌肉完美的伸展劃出如圓弧的曲線,他將腹部微微抬起,配合著冰炎的動作,好讓他能深入自己。褚冥漾嘴中的呻吟細瑣殘碎,腦內像是被抽乾一般無法思考,血液興奮的在下身匯聚,迎合著對方越來越猛烈的撞擊。
一邊接著吻,動作也未曾止下。
褚冥漾只記得自己不停唸著冰炎的名字,不停的索求他的回覆。他的指坎進冰炎的髮,因著疼痛而拉扯著,最終慢慢摩挲而下,在蝴蝶骨之間的凹陷輕撫。冰炎身上是一層冰冷的薄汗,性感極了。
追尋著自己想要的東西,思緒卻無可遏止的陷入泥淖。一晚下來,竟是有些壓抑。
有時候,他做著恍惚的夢。
他看見過去的種種,清晰的彷彿近在眼前。
不如讓這個夜晚就此停止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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離那個瘋狂的夜晚後兩天,他們都收到邀請函。諷刺的是,褚冥漾發現自己的名字被列在邀請人名單。受邀者的名字都是和事件相關聯的人。
褚冥漾懷著忐忑的心去了。這場告別式有種談不上口的違和感。
全程氣氛洋溢著詭譎的味道,直到休狄在冰炎面前摔一跤、吃痛起立後才正式引爆。他指著冰炎一陣常態的冷嘲熱諷,「不過是為了下賤的人類,冰與炎的殿下,什麼時候這麼無情了?」
說者無意,聽者有心。
「休狄,講什麼呢。」冰炎避實就虛的應付。他明白,他大可拱出褚冥漾來,可是若他真的那麼做了,褚冥漾會有什麼下場?
便是這樣一個誓死維護學弟的念頭,讓他一再將錯誤往自己身上攬。
而個性使然,冰炎自然不會去向褚冥漾解釋。
最初的一年,便在延宕與消磨中消耗殆盡。
「不知道冰炎殿下的理解力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差了?」
「休狄,夠了!」一旁的阿斯利安連忙阻止,然後拖拉著休狄的手臂,硬是把他從浪尖上扯下來。
「哼,如果不是冰炎殿下牽扯到下等族群的事,我根本不想管。」他忿忿的雙手交叉胸前,倒也聽話的闔上了嘴。
這時,卻換另外一個人上了前,「冰炎學長,我希望你可以解釋一下。」
那人正是千冬歲。他語氣裡壓抑著部分情感,只流露出冷靜的表象。
「千冬歲,你要我解釋什麼?」冰炎迎面對上摸不著邊的問句。
休狄會知道和褚冥漾有關,應是透過王室的力量,且他顧及他的面子,並未多言。
那麼,紅袍的千冬歲呢?
他的身分讓他無法忽視所有的可能性。
千冬歲抿緊雙唇,直到泛白,「全部,從頭開始。」
他曾自滿,別人嘴裡的新奇事物都是他的常識,但對於夏碎之死,他卻寧可讓它成為懸案。一件其實有解的懸案。
在事發之初,曾追溯到褚冥漾的身上,但他在後來卻步了。理智扼殺了他的追查。
最好的朋友與最愛的人,抉擇並非如此輕易,也不會是全憑心意的草率。
「冰炎學長,請你告訴我。」
千冬歲同時深深一鞠躬,向著冰炎。眾人皆駭然,特別是褚冥漾,他看著由自己而生的亂局,心裡猛然一震。
「是我的錯。」冰炎同時也朝他折腰。維持這個敬禮的姿態,道歉,「是我的個人疏忽,讓搭檔不幸喪命。我以伊沐洛與巴瑟蘭兩家的姓氏,鄭重的向藥師寺家道歉。」
千冬歲並未拉起他,準確來講,他甚至連移動都沒有,「你知道我要的不是道歉。」也不是避實就虛的回應。
「我想要的,只是一個真相……冰炎學長,我相信黑袍的判斷力沒有那麼不可靠,更何況是史上最年輕的黑袍。」他兀自說道,「而且,夏碎哥一直以來都這麼相信你,相信你不會害他。」
忽然,褚冥漾感到後背被人施力,他幾個踉蹌,站到兩人之間。回頭一看,竟是米可蕥下的手。
她眼中帶淚的說,漾漾,對不起。
然後褚冥漾釋懷了,今天這場告別會除了告別夏碎,同時也告別他——等他講完一連串起因,這裡就容不下他。
他們在中央圍成一個三角形,互相看著對方卻靜默無聲。
「漾漾,冰炎學長,我希望我們——」千冬歲斂了斂眼神,接續音量低沉的彷若噤聲,但褚冥漾卻毫無阻礙的讀懂了。
他說,『希望我們還是朋友。』
外頭的狂風大作,吹得颼颼地響,從窗子貫進會場,山雨欲來風滿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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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已經分不清楚,究竟是山被囚禁在這場雨裡,還是與被圍困在這座山中。雨景朦朧,答案也太朦朧。
但白陵然帶給他的安靜是無可比擬的。他給了他一個妖師之地的清靜處,誰也進不來。
褚冥漾有時候會想起當年發生的事情,細節彷彿清晰的在眼前。
千冬歲最終還是放過了他。
代價是他自願毀棄了白袍證明,並且不再回去。因為褚冥漾知道說再多都是枉然,對不起三個字早就失去意義。
起初沒有人知道,自願毀棄袍級證明,那燃燒的火花會是血紅色的。那代表背棄公會,所以印記留在褚冥漾的手腕上,是同樣血紅的符號。
不會疼痛,卻會跟著一輩子。